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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1.
我到达府门前时，看见一群官差模样的人正在大门口和周严争辩着什么。
周严：“王府中并无妖物，诸位大人请回吧。”
官差：“刑部奉旨查案，我们分明看到那妖物逃进了王府！”
为首的官差余光一扫，正好看到浑身是血的我跌跌撞撞地想要绕路进王府。
官差一声怒喝，紧接着一群官差便将我围了起来。
“原来王妃是妖！抓住她！”
“我不是！”我苍白地辩解着，可我这满身血迹又如何辩解得清呢？
尽管这都是我自己的血。
想都不用想是有人故意要陷害我，不然怎么会这么巧。
我知道自己没有时间跟他们耗下去了，不然陆沉真的会……
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，将围住我的官差尽数震开，随后一溜烟跑进陆沉房中，将曼陀罗化进陆沉体内。
看见陆沉悠悠转醒，我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，泪花盈满了眼眶。
陆沉坐起身看到我浑身血污，关切地问道：“夫人这是怎么了？发生了何事？”
我搂住陆沉呜咽起来，终于还是说出了那句话：“陆沉，我仔细想过了，我们两个还是分开吧……”
我是妖的事，已经瞒不住了，至少不要让我拖累你。
我早该这么做了。
我曾经妄想过要成为人，能够与你长相厮守的人，可一句人妖殊途，便击碎了一切。
原来有些事真的不是靠努力就可以做到的。
疲累的身体再也撑不住，从人身化成了一只娇小的白兔。
我竟才发现自己已经受了那么重的伤，伤口又痛又痒，恐怕要养很久很久才会恢复了。
陆沉拂过我的皮毛时，我有一瞬间的恍惚，仿佛还是初遇那般纯粹，我们到底是怎么走到如今这一步的呢？
“我送夫人回山里住些日子吧，剩下的事，我们以后再谈。”
陆沉又陪我住回了山寺里那间小禅房，膳食补药一样不落，照顾我又是百般细心，一点错也挑不出。
我对他的态度却愈发冷淡，对他的关心每次都是敷衍，甚至在恢复人形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——写和离书。
我将写好的和离书推到陆沉面前，让他签字，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。
“妾身的身子还不大好，手上也没什么力气，和离书上的字歪扭了些，请王爷莫要嫌弃。”
“一定要这样吗？”
“嗯。”我决绝地点了点头，没留一点余地。
“当初王爷帮了我，如今我救你一命，我们也算两清了，到此结束吧。”
“如果我不想两清呢？”
“王爷这是何苦呢……”
“不离行不行？”
我摇了摇头。
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。
我和陆沉正僵持着，周严走进房中对陆沉说，陆霆在城外的亲兵似有异动。
“抱歉，和离的事，等我回来再谈，好吗？”陆沉说完便转身离开了。
我想要拦他，可猛地站起身却是一阵头晕目眩，待到颓然地坐下，才发现自己脸上不知何时湿了一片。
心好痛。
陆沉不想和离，我也不想，可长痛不如短痛。我暗暗在心底发了誓，下次见面，一定要让他签了和离书。
三日后，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告诉我，陆沉在门外欲与我一叙。
应该是要谈和离的事吧。
我拿起桌上的和离书出了门，没想到迎接我的不是陆沉，而是一张捕妖网和一记闷棍。
再醒来时，我被绑在一根木桩上，监牢里的光线不好，借着小窗口微弱的光勉强可以看清面前的人。
陆霆。
几日不见，他似乎憔悴了不少，应该是被那些关于他“龙阳之好”的流言折磨得不轻。
他抓我来是因为陆沉已经拿到了他足够多的罪证，贪吞粮饷、私通贵妃、残害皇嗣……不管是哪一条都足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。
“皇叔还是省省吧，我和陆沉马上就要和离了，就算我今日死在这里，他也不会管我的。”
“看来你对自己的认知还不太清晰。”
陆霆掐着我的脸，讳莫如深地笑了，仿佛他手上已然捏了千金重的筹码。
可我只觉得恶心。
若不是因为我伤还没好，一定冲上去给他一顿暴揍。
胡玉娘不知何时也来了监牢，一进门便给了我个大逼斗。
脸颊泛起一阵热辣的痛。
“你之前不是很狂吗？还以为你有多厉害，现在还不是任人宰割？这巴掌是还你的！”
我强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疼痛，开口道：“若不是你们百般陷害，我又怎会如此？”
“那也不及你恶毒！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，若不是你当年将我赶下山去，我又怎么会有今天。”
“我恶毒？你没事吧？当年是你怂恿山上的其他精怪跟你一起吃人修炼邪术，如果再重来一次，我还是会赶你下山！”
“你！”她恼羞成怒，抄起一根皮鞭朝我身上狠狠抽了下去，好像还不解气似的，又连抽数十鞭。
身上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又裂开，素色的衣裙上绽出许多殷红的梅。
我死咬着下唇，疼到麻木的身子几乎要将我的意识尽数撕裂。
“行了，别打死了，她还有用处。”最后是陆霆发了话，这场折磨才落下帷幕。
我被抓走的消息，是陆沉在前往御书房的路上得知的，心像是在滴血，他恨自己，也恨这世道。
但陆沉知道，走到现在，一切都无法再回头了。
他终究还是按照计划，在皇帝参了陆霆一本，正在皇帝暴怒，欲治其罪之时，得知了陆霆进宫献宝的消息。
名为献宝，实为逼宫。
“千年妖兽之心脏，可解陛下心疾之苦。”
心脏……
陆沉心中一沉，像是有什么东西跌入深渊，碎得一点不剩。
最坏的结果就是，她已经遇害了……
陆沉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着，思绪从未如此混乱过，但只得强装镇定，领兵前去与陆霆对峙。
意识再度清醒时，我正被陆霆押着，脖颈上抵着一把锋利的匕首，轻轻一动就在皮肤上留下一道鲜红的血痕。
而陆沉就在对面。
“把虎符交出来，本王或许还能留她一条命。”陆霆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。
不可以给他！
我想要摇头，想要高呼，可是身体僵直，喉间嘶哑，动弹不得，更发不出一点声音。
“放了她，虎符给你。”
不可以……不可以……
晶莹的热泪溢出眼眶，可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办法阻止这一切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虎符被递到陆霆手中。
陆霆移开抵在我脖颈上的匕首，僵直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陆沉的方向走去。
他们给我下的傀儡符一点点吞噬着我的感官，我努力地想要夺回身体的控制器，可却是徒劳。
重伤的躯体已经无法再完全压制这种邪术。
袍袖间划出锋利的匕首，不远处的陆沉却对此一无所知，我不敢再想下去……
不可以……不可以伤害他……
如果我手上的匕首真的杀了陆沉，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。
匕首刺向陆沉的前一瞬，我终于艰难地稳住了自己的手臂。
陆沉想要来扶我，却被我的怒吼喝退。
“别碰我！！离我远点！！”
所有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，我举起那把匕首，狠狠刺进了自己的腹部，极度的疼痛终于让我有了活着的感觉。
“既然……你……你们苦苦相逼，就别怪我……跟你们……同归于尽。”
我愿意用我最后所剩不多的力量，换得一炷香的所向披靡。
我拔出浸染猩红妖血的匕首，将它化作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。
时间凝滞的一瞬，陆沉看到她向自己缓缓走来，将一块白纱覆在了自己眼前。
“陆沉，不要看我，很快就会没事的。”
陆沉想要抓住她，让她不要去，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，一种此生永别的不安。
别去……求你……
可他动不了，也发不出声音，深深的无力感从心底腾起，从小到大，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无助过。
他只能站在原地，什么都做不了。
直到眼前的白纱化作烟尘，视野才重新清晰起来。
阴沉的天落了纷纷白雪，飘在地上，被满地鲜血侵染，没了踪影。
她站在猎猎寒风中，长剑的尖端仍滴着血，满是血污的素色衣裙随风而舞，最后像是终于耗尽了最后一分气力，倒了下来。
“夫人！”
陆沉忙跑过去，将我抱在怀里。
我摊开手掌，露出掌心中血迹斑斑的虎符。
“抢回来了……可别……再弄丢了……”
“别说这些，你伤太重了。”
我摇了摇头：“没时间了……我……我的内丹碎了……恐怕……很……很快就要……魂飞魄散了……”
“不会的，一定有办法的，我会找到办法的。”
“你别哭……哭了……就……就不好看了……笑一笑……”
“告诉我，我能为你做什么？”
“好好活着……忘了我……”
如果有来世，我希望我只是你的小兔子，你只是我的陆沉，我们不用去管这么多的纷纷扰扰。
可惜啊，就连来世那样遥远的奢望，我都不配拥有了。
我的情劫就这样结束了，惊天动地，又寂静无声。
这命运啊，向来由不得我，由不得我们。
怀中人的面庞血色褪尽，再没了气息。
“夫人累了，夫君带你回家。”
他想将她抱起来，却发现她的身体渐渐变得轻盈而透明，而后碎成了点点星光，随着清风散了个干净。
若不是身前的那滩如蔷薇般艳丽的妖血还残这些许余温，陆沉甚至怀疑她是否真的曾在自己生命中出现过。
陆沉从妖血中拾起她唯一没有消散的遗物—— 一根兔子手绳，也是多年前赠与她的礼物，她很喜欢，总贴身带着。
陆沉将手绳捏在手心，呆愣着。
良久，周严走上前去，拍了拍陆沉的肩，告知他皇帝突发心疾已然驾崩的消息。
陆沉拍了拍身上的落雪，轻叹一声起了身：“走吧。”
有太多事需要他去做了。
周严觉得陆沉冷静得反常，若是没有看到陆沉握着手绳的五指已深深嵌进肉里的话。
陆沉像是没有痛觉一般，任凭鲜血淌下，星星点点地染了一路。
周严叹了口气。
看来这场雪要下很久了。
（未完……）
